不吃红糖麻花的甜甜

公鸡是鸭吗。

【龚朔方】爱情流感

爱情是场疯癫流感,随时随地传播感染。


长达五千的神志不清的难产产物。




喔,你问传染病是什么。


方书剑正在念,白墙绿漆上面的布告栏,他盯着文字发呆,“传染病是由各种病原体引起的能在人与人、动物与动物或人与动物之间相互传播的一类疾病。”他一句话刚念完就开始咳嗽。


病情会让人双眼失焦,肺叶翕张的时候眼部神经也颤抖,白墙绿漆上面一只黑店被他看成蜘蛛,他小时候不喜欢这虫子,喜欢蝴蝶。


那什么是蝴蝶?蝴蝶还在扇动翅膀,在向他飞来的途中。


方书剑的咳嗽声停下来,手机屏幕在此期间被他暗灭又亮,龚子棋的声音在屏幕第三次被关闭时候穿过来,他叫方书剑去排队,轮到他采血。


冬天使人罹患疾病,方书剑没能免俗。挤在剧场里,没清楚是哪只不长眼睛的微生物从别人身上钻穿到他身上,总而言之,他第二天早晨跟远在另一半中国的龚子棋打电话,哑着声音叹气,唉,没保护好自己,嗓子倒了。


是吗,龚子棋回复还很轻描淡写,带着点喑哑,通宵之后刚睡醒的喑哑。


方书剑带着鼻音点头,对,没错,他隔着半个中国掰手指计算自己错过的工作和行程,没想到自己像去年一样在同一种场景下中了招。上一次是变成一锅煮开的盐水,冒出一朵又一朵秾丽的气泡,这一次是变成一只被戳破肺叶的尖叫鸡,你知道吗,就那种握一下还会大声尖叫,但是漏气儿的尖叫鸡,特滑稽。


那就滑稽吧,为刻意表现这份滑稽,方书剑还在话筒里面咳嗽了几声,那其实这也不是他本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是忍不住的,咳嗽和爱情。爱情能不能忍得住,方书剑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标准,事非经过不知难,他没有经历过,就无从谈起是与非的问题。但咳嗽肯定是忍不住,他垂下眼皮用带着病痛的喑哑的声音跟龚子棋说,他要去上课了。


龚子棋那边说好。龚子棋这人哪儿都好,但除了一点,他没学会很直接很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比如方书剑就听出来他欲言又止的结尾,最后却只说出来一句挂了。微信的图标闪了两下,对面冒出来两个白色对话框。


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

我下午回上海。



回上海的第一件事是见方书剑,第二件事是带他来医院。方书剑自己其实并没这空闲,专业课公共课排练巡演,挤在一起简直像炸裂爆浆的损坏蜂巢,舔一口是甜到发苦。但因为病痛,工作没法继续进行,他用推掉工作后过剩的时间用来治愈这病痛。



方书剑胳膊很漂亮,肌肉咬合骨骼像齿轮严丝合缝。线条流畅流到臂弯处只像尾鱼,护士用针尖来寻找这尾鱼的鱼鳃。先用姜黄碘酒涂抹染色,又很惊奇讲,你皮肤好白,血管明显。因此鱼鳃轻而易举就被找到,针尖挑刺,方书剑鲜血就流出来。


方书剑小时候怕疼,讨厌针讨厌血讨厌医院,见到针孔就要吓得流眼泪,但他自某个不确切的节点之后就很少再流眼泪,情感的宣泄靠默不作声来释放。


他现在也还是怕疼,但不作声,只是很细微很细微地皱眉头,龚子棋站在他身后,没能看见眉头连线处的浅淡皱痕,只看见方书剑背影颤动一下,几乎只像某种微小鳞翅目昆虫颤动翅膀,细微像错觉。


龚子棋也只把这件事当做错觉处理。


龚子棋帮方书剑拿棉衣外套,却又怕他冷,所以护在他身边挡住人潮中间几乎不存在的风,他叮嘱方书剑摁好棉球,那块受过伤的可怜鱼鳃不能再流出鲜血。


方书剑说好,他露着胳膊跟龚子棋下楼。很远听见有人叫他们名字,龚子棋!方书剑!两个人没想过公共场合会有人认出他们,下意识要躲却躲不开,然后两个人一起转头,看见了在人群阻拦里举着化验单朝他们挥手的徐均朔。


喔,香蕉树,两个人一起感叹。


医院真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人多,龚子棋和方书剑站在窗边等徐均朔从人群里钻过来,已经过了一二三四五分钟。龚子棋跟徐均朔先开始聊天,感叹好巧。龚子棋问徐均朔他为什么来医院,徐均朔扬起手里检查单,说是学校要要体检报告做备份。他又问及龚子棋怎么来医院,公共场合下面,龚子棋不好做出太亲密举动,只是很状似无意地用小指蹭过方书剑的手背,说是方书剑生了病。


用于保护针孔伤口的棉球被方书剑从胳膊上取下来,他动作带点局促,白色毛衣的袖子被他拉下来,遮住手腕。他从龚子棋手里取过自己的棉服预备要套上,龚子棋和徐均朔正好聊到他的病,他有契机插嘴,跟徐均朔说,没事啦,就普通流感,吃药就没事啦。方书剑看着走廊拐角的四个垃圾桶,并不确定沾过血液的棉签到底是干垃圾还是有害垃圾,只好先把它装进自己的衣兜。


是吗,那整挺好。徐均朔在旁边回复,方书剑只是低着头,他没那么敢看徐均朔的眼睛。


龚子棋其实是很细心一个人。方书剑的棉服穿了一半被他制止,他问方书剑按压伤口有没有到时间,方书剑搪塞过去。


龚子棋卷起方书剑的白色的衣袖,血小板没来得及凝结,血珠从针孔大的伤口里渗出来,龚子棋皱起眉。


方书剑从没想到龚子棋会做出这种举动,几乎下意识地本能地做出来,他低头吻去方书剑渗出来的血,方书剑很清楚很明晰地感受到龚子棋的存在。


这行为动作像什么呢,古早偶像剧里笨手笨脚女主给男主缝衣服,结果扎破手指,男主角含女主角的手指止血。没想到龚子棋还有古早偶像剧的戏路亟待开发。


方书剑带点慌,他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而周围人其实没什么反应,这个时间在医院里的人十有九成都在为自己的生命忙碌,连施舍给他们个眼神都吝啬。这简直是人类有史来最高明的吝啬,方书剑又抬起眼睛看徐均朔,他蛮尴尬地笑,徐均朔不置一词,只是拍龚子棋的背。“大庭广众能不能别这么秀恩爱。”


龚子棋抬起头,徐均朔捂着眼睛刻意很夸张哀嚎,“方方,方方快救救我,我眼睛要瞎了。”


方书剑的创口已经止血,龚子棋不放心,重新去窗口排队,取了棉签重新给他按压伤口,留下方书剑跟徐均朔两个人面面相觑。



那其实是在龚子棋身边暗流涌动的另一个故事。


上海音乐学院,响当当东方茱莉亚,但小到没有篮球场。龚子棋逃逸出上音校门四处寻觅篮球场和球队的时候,两千分之一的两千分之一发生了,方书剑遇上了徐均朔,简直像搞笑综艺里播放阿珍爱上了阿强。喜欢原来是一瞬间的事情,赤诚的明朗的滚烫得要像挂在枝头三天零一个小时的番茄,皮肉炸裂开来。


方书剑彼时跟龚子棋还没有那一层班长和同学的牵连,更没有同一档节目相处三个月的时长,所以他很笃定,自己认识徐均朔要早于认识龚子棋。


所以喜欢徐均朔先于喜欢龚子棋也应当是理所当然。


喜欢他白色衬衫,喜欢他结辩时候有条不紊,喜欢他读书,喜欢偶尔琴房相遇的时候徐均朔叫他,小方,又来啦?


对,又来练琴了。方书剑在琴房浸泡一整个月,整个人浑身上下细胞都浸在音符里,差点要泡秾,才勉勉强强碰到徐均朔五次。


你说喜欢这个东西到底忍得住吗,忍得住忍不住起码方书剑是忍了整整一年又零七个月。像他不愿意在徐均朔面前咳嗽,忍到喉咙发痒鼻尖颤抖才背过身很轻咳了一声。


徐均朔很轻地拍一下他脊背做安慰,比方书剑还没落在地上的咳嗽还轻。


徐均朔的问题是相当关切的,他问:“方方,还好吗?”


好还是不好,这句话并没定论,病情并不能用太简单的好还是不好来形容,形容词太简单就容易失真,语言描述应当恰切而具体。方书剑这时候应该絮絮叨叨说出一串字符,向徐均朔抱怨自己身体的苦痛,喉管下一寸是痒的,鼻子阻塞不通,每一根寒毛都带着行将颤抖的征兆,但如果咳嗽忍不住,还未吐出的话总不能也忍不住。


方书剑叉开话题,约徐均朔和他们一起午餐。


方书剑既然没忍得住咳嗽,当然也没忍得住那一腔喜欢,在上音校园里跟徐均朔合唱红色歌曲,其实余光一直一直是盯着徐均朔的。


从上音到辰山再回到上音,一种没忍住的东西就疯狂蔓延了,你说谁说的话是有心谁的话是无意呢。


方书剑跟徐均朔讲:“均朔哥,我喜欢你。”


太轻描淡写了。二十岁的方书剑,这时候已经有了很多哥哥,他管谁都叫哥哥,嘎子哥大龙哥凡哥智涵哥博俊哥,哥哥只会变多不会变少,多徐均朔一个不多,少徐均朔一个当然也不少。


普通称谓,再加上普通话语。喜欢这个词对方书剑来说被使用得过于稀松平常,他喜欢唱喜欢跳喜欢风吹过来,喜欢吃喜欢睡喜欢听徐均朔吹树叶。


男生宿舍里闲着没事喜欢在搜索引擎上搜别人名字,遇到千百年前黑历史就使劲儿嘲讽,徐均朔吹叶子被长方书剑那一级的学长整整嘲笑三个月,直到挖掘出别人的黑历史才转移目标。


方书剑不上前去凑热闹,他只是在人后跟徐均朔说话,问徐均朔能不能真用叶子给他吹首歌。这是小男孩的请求,那种二十岁的男孩特有的湿漉漉的请求的口吻,况且方书剑一字一顿,叫他:“均、朔、哥。”


徐均朔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太年轻,从没有人一本正经叫他哥哥,到底是孺慕还是别的情感,徐均朔没分清,但是他真就拿出自己十六岁时候出名的绝活。


给方方听。徐均朔自觉蛮诚恳认真。


方书剑收藏徐均朔吻过的树叶,说他好喜欢这首不知名的曲子。其实压根不是曲子,是徐均朔随手捏了几个音符就造成一首小调,只能勉强算得上和谐。


你看,方书剑的喜欢来得也太轻易。二十岁的男孩的喜欢,无异于原野捕风,美丽而无用,况且他说自己喜欢唱喜欢跳喜欢风吹过来,他的喜欢太多太密集,他总以为自己有无尽的无尽的感情可以给出,因此从不吝啬爱人。


徐均朔就是这么想,所以他甚至没把那句轻描淡写的喜欢留在心上,像窗沿上雨点滑下来,徐均朔问:“是吗?”


是呀是呀,方书剑觉得迫不及待要讲这句话,可到底没有讲出来,鼻子尖一酸他就下意识反应过来了,徐均朔已经是在拒绝他了。


方书剑爱哭,从八岁赶去班级唱《哪吒闹海》就要哭,站在讲台上唱歌眼角还挂着泪痕,过了易感的青春期也还是爱流眼泪,看一场普通悲剧眼泪就止不住,他这个时候忍着酸枣仁的鼻尖,他说是呀,均朔哥那么好。


形容词太宽泛就模糊界限,好还是不好都只是片面,什么都可以用好来形容,也都可以用不好来形容。如果造句,那就是徐均朔真是个好又不好的人,什么都好,不好就不好在他从没把方书剑的喜欢当真,他始终只觉得方书剑的喜欢脆弱稚嫩又平淡普通,喜欢他像喜欢任意一个哥哥。


所以如果不是徐均朔,那应该就是另一个人,随便的任意的,另一个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也印证了徐均朔一部分的猜想,一场节目和几十场演出,肢体接触和情感交流,足够让一个少年,情感澎湃炽烈的少年喜欢上另一个人。


徐均朔垂下眼睛看龚子棋牵着方书剑的手,况且徐均朔心里也有个秘密。



医院附近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为性命奔忙,所以连饮食节奏都快一截,三个人在接头绕了一圈,除了快餐店居然什么也没发现。好在三个人都不会介意这事情,坐在快餐店里吞薯条也快乐。


三个人都没吃早饭,徐均朔和方书剑要化验,龚子棋陪着方书剑来医院,当然也没顾得上。方书剑捧着热牛奶问徐均朔下午要做什么,徐均朔告诉他,下午要去学校交份报告,然后就得赶傍晚的飞机,飞去北京,第二天在北京有工作。


方书剑咬着吸管点头。夏天过去之后徐均朔就开始忙碌,京沪两地来回奔波,那之后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即使真见面也是神色匆匆,时间被压缩成一个小方块,挤在一起皱缩的皮肤。


午饭时间结束得太快,徐均朔要挥手作别,他去医院停车场附近找他的小电驴,龚子棋和方书剑往另个方向走,两个人还要带着方书剑那一厚叠两个人都看不明白的检查报告单去见医生,医生告诉他们似是而非的专业术语,然后给方书剑一打色彩漂亮但很苦的药,嘱咐他按时吃药。


临别的时候龚子棋向徐均朔招手,说有空出来玩儿,徐均朔扶着自己小电驴点头,并不知道点头的轻微动作能不能被龚子棋发现。


医院人太多太拥挤,龚子棋和方书剑拎着那一堆药丸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方书剑想起徐均朔的飞机,他观察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小时部分从21变成22,他觉得时间足够了。


点开微信屏幕敲敲打打,他问,均朔哥,到北京了吗?


徐均朔并没回复他,但他确确实实收到那一条微信。龚子棋的消息也接踵而至,黑暗里屏幕闪起一下两下,龚子棋问同样问题,你到北京了吗?


徐均朔没来得及回复他们。他一个人坐在酒店里脱衣服,床头灯全部关掉,针织衫摩擦静电声一片,徐均朔看着自己的外套亮起来像着火。


他此前从没在北方过冬,无论是福建还是上海,气候总是潮湿,明火那样的静电,这是他头一次见识。徐均朔摸手机去回复两个人的消息,先点开龚子棋的对话框,告诉他自己已经到酒店。


如果说徐均朔有什么秘密,徐均朔有什么不能为外人言,那就是这个。


方书剑此前跟他讲喜欢,他脑子里要第一个冒出龚子棋这个名字来。喜欢他什么,徐均朔也讲不清楚,这回不是恶搞综艺里播放的阿珍爱上了阿强了,而是首最烂俗最土气的土味情歌,龚子棋关注的博主喜欢用来做bgm的那种。


可徐均朔能怎么办呢?他总不能要求一座孤岛一座冰山给自己回复,其实那孤岛并不是孤岛,冰山更不是冰山,有哪座冰山会吻掉爱人的血珠呢。


如果感情像是疾病可以完全彻底治愈,那徐均朔必然要去医院住上个十天半月,把所有跟龚子棋有关的神经末梢全部切除,全都扔掉不要,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可这到底是幻想,现实里的徐均朔只能让这些神经末梢存在在自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作用,一遍又一遍提醒龚子棋的存在。


行吧,徐均朔叹了口气,蛮认命的。他跟龚子棋敲敲打打,抱怨北方冬天太干,讲明天工作流程排得密集,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一定有,琐碎讲到半夜,最后换来一句话。


也太忙了,等你回上海,我请你吃饭。


好,那挺好,捧着心脏惴惴不安一个晚上,换回一顿饭。虽然这不是等价交换,但起码有报酬,有报酬的事情不干白不干。


徐均朔闭上眼睛就又开始做梦,梦到太久以前的事情,寝室里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凑在他面前,半条命被吓得远逃太平洋。徐均朔凌晨三点被吓醒,这场梦最终没出现在他记录所有梦境的笔记本里,只是感叹一句,自己变富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支持人类神经医学的发展,自己首当其冲,要铲除感情疾病的所有病菌。


为实现这一远大目标,徐均朔第二天认真工作,摄影助理提醒他不要太累,冬天容易感冒,要他注意保暖。徐均朔拍自己白衬衫下面的三个暖宝宝,放心,没问题。


而根据事实来讲,讲什么事情都应当给自己留有余地,比如说,徐均朔不能打包票说自己肯定不会生病,他坐在医院里盯着传染病的简介那一栏发呆的时候突然就想到这件事。


他还在排队途中,只好闲着没事翻微信聊天框。他跟方书剑的聊天记录断断续续,他随手拍一张医院的照片,告诉他自己也被病菌击倒。


方书剑并没回消息,应该是还在忙,先前因为流感多出来的假期现在又要全部填补回去。


徐均朔跟龚子棋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两天前,龚子棋答应等徐均朔回上海后请他吃饭。徐均朔突然叹一口气,他觉得变富之后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支持人类神经外科发展这件事情还是再从长计议。


徐均朔突然有点丧气,心里居然有点不满,事到如今,居然只有龚子棋没有被这场流感传染,他依旧健康而豁达。


唉,这真是件好不公的事情。



难产好久,跟想象的感觉还是差一点。

祝大家身体健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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